1979年5月9日，粟裕将军以“中日友好之船访日团”最高顾问的身份，乘坐“明华号”游轮，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日本友好访问之旅。

“中日友好之船访问团”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派遣的规模最大的代表团，访问团访问了日本33个城市、174个市区及71个町，为中国与日本之间播撒了和平的种子。

访问团的团长廖承志就此次访问在日本作了一首诗，其中一句“乘船绕一周，友好达千秋”在两国均成为了流传甚广的名句。

就在这次访问中，也曾发生过一件趣事，当粟裕一行人在神户访问时，一位日本老兵连连跨过几座城市从大阪赶来神户，只为见粟裕一面。

这位日本老兵在神户终于见到访问团最高顾问粟裕将军时，激动地向粟裕行了一个军礼，并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向粟裕致以诚挚的问候：“老首长好！”

那么，这位日本老兵是谁？他为什么会称呼粟裕将军为“老首长”呢？他又有着怎样的传奇经历呢？

中日友好之船

这位老兵叫山田英一，他代表着抗战时期一个十分重要的反法西斯组织：日本反战同盟，我们今天的故事便从1939年开始说起。

日本反战同盟会

抗日战争时期，我党为了建立起抗日统一战线，党的高层领导认识到，争取日本俘虏以获得他们的帮助的不可或缺的。

为此，毛主席就曾在1928年发布过三条规定，其一是不许打骂俘虏，其二是受伤的俘虏要及时予以治疗，其三是对愿意加入红军队伍的俘虏表示欢迎，对不愿意加入红军的俘虏要满足他们的基本生活需求。

此后毛主席所发布的这三条宽带俘虏规定逐步优化，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也严格恪守这一政策，对日本的俘虏不加以侮辱、责骂，并充分给予他们生活上的照顾以及精神上的尊重。

毛主席

许多日本俘虏便这样与抗日战士们达成了某种程度的谅解，这些日军俘虏们逐渐明白了，我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不仅是“正义之师”，更且是“仁义之师”，在于我军共同生活期间，这些日军俘虏们逐渐理解了法西斯主义的邪恶，这为在华日本反战同盟会的成立奠定了基础。

1938年伊始，在各地抗日前线的八路军、新四军展开了教育和感化日本俘虏的工作，许多日本俘虏在我军的教育与感化工作下“幡然醒悟”，对我军抗日事业表现出了充分的同情与理解。

在这一历史背景下，1939年1月2日晚上，在山西省武乡县王家峪村中，一支1000多人的八路军队伍正在村子里召开新年联欢晚会，晚会上，三名日本俘虏宣布参加八路军，受到了八路军战士们的热烈欢迎，他们就是“日本反战同盟会”的创始人杉本一夫、小林武夫与冈田义雄。

日本反战同盟会

同年11月7日，杉本一夫、小林武夫与冈田义雄在山西省左权县麻田镇八路军野战总部，成立了“日本觉醒联盟”，觉醒联盟是抗日战场上第一个由日本人建立的反战组织，“觉醒联盟”呼吁日本士兵停止非正义的侵略战争，号召日本士兵和中国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反法西斯斗争。

“觉醒联盟”的机关总部就设置在八路军的总政治部，“觉醒联盟”还创办了机关刊物《觉醒》，以作为其反战宣传的工具。

“觉醒联盟”建立以后，陆续有许多日本战俘在觉醒联盟的帮助下认清了侵略战争的邪恶本质，加入到了联盟之中，他们通过阵前喊话、散发传单、给日本军人寄送慰问信等形式，对日军展开了宣传攻势，为削弱日军战斗意志，瓦解日军组织性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1939年12月23日，在华日本革命人士在郭沫若、周恩来等爱国人士的支持下，在国统区桂林正式成立了“在华日本人民反战同盟”西南支部，由坂本秀夫担任代表，创办了进步刊物《人民之友》，次年7月，反战同盟在重庆成立总部，由鹿地亘担任书记长，创办了进步刊物《为真理斗争》。

周恩来

此后，各地的“在华日本人民反战同盟”相继成立，在各地的抗日前线展开了反战宣传等工作，成绩显著，获得了很高的社会评价。

此后，反战同盟进一步发展成为了日本人民解放联盟，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前夕，解放联盟已在全国建立了6个地方或地区协议会、20个支部，解放联盟的成员已高达一千余人，抗战胜利后，日本解放联盟自行解散，解放联盟的成员们也大都陆续回国。

在为期八年的抗日战争中，光有记载的为了中华人民解放大业而牺牲的反战同盟成员就有36人，他们虽与我们非为一族，但异体同心，也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人物。

“炮兵尉官”的觉醒

而我们今天故事的主角山田英一，就是日本反战同盟会的成员之一，他的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

山田英一出生在日本一个中产家庭中，他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也从小就受军国主义影响，对“大日本帝国主义”军国教条深以为然。

日本军队

山田英一十六岁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日本军官学校，学习轨道学与炮兵战术之类，毕业后，山田英一正式在日本炮兵队服役，开始了他的炮兵生涯。

山田英一先是在1935年随队进入朝鲜半岛，在朝鲜半岛上进行了半年多的军事训练，以优异的成绩被评为“甲等兵”，随后便随日军大部进入了我国东北驻扎。

然而，就在山田英驻扎朝鲜时，日本士兵对朝鲜人民的迫害与残忍行径就已不禁让他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学校教导学生时所说的“正义之师”吗？

即至山田英一入驻东北以后，日军官兵残害百姓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现，所谓的“皇军”和土匪无异，这让山田英一对自己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这难道就是学校老师所标榜的“武士的荣光”吗？

其实对年少的山田英一来说，他是因为向往日本军队所宣扬的“大东亚共荣”理念，才加入部队的，对他来说，如果能促进日本与中国、朝鲜等国家和平发展获得“共荣”，那样的“乌托邦世界”才是山田英一向往的。

日本侵略军

可眼前的一切却只让他感受到欺骗、野蛮和不正义，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闪过，他每晚睡觉都能梦见那些被日本士兵蹂躏的村民妇女们绝望的表情。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以后，山田英一随着侵略军入侵我国南方，他凭借甲等兵的实力与炮兵学校优等毕业生的身份，被日本侵略军高层军官委以重用，成为了一名炮兵上尉。

入关以来，日本侵略军对我国人民的暴行使得山田英一早已麻木，他就像个只会接收命令，执行命令的人偶，他指挥着炮兵们向我军阵地开了无数通炮火，手上沾满了罪恶的鲜血。

就在某天，山田英一收到了一封慰问信，拆开一看，原来是自己曾经的一名战友寄给自己的，在信中，山田英一第一次知道了“日本人民反战同盟”这个名字，原来那位曾经的战友如今已是反战同盟的一员，山田英一自然在信中也看到了新四军的反战传单。

山田英一麻木的内心有了一丝松动，正义的种子在他心里苏生，可他偷阅敌军传单的事最终被日本长官发现，为此，山田英一挨了一顿皮鞭，还被关进禁闭室思过三天。

日本反战同盟的战士正带伤向日本军队喊话

1943年冬，山田英一服役的部队与粟裕将军率领的新四军相遇了，双方随即展开激烈的战斗，粟裕是百年难遇的军事奇才，山田英一所在的部队很快就被打的溃不成军，山田英一也被我军抓获，成为了俘虏。

山田英一本以为自己“命行休矣”，但很快他就发现，新四军是不杀俘虏的，不止不杀，粟裕将军还几次三番前来看望他，问他生活上、情绪上有没有什么问题或需求，对他进行了充分的关怀。

山田英一大受感动，在他被俘虏期间，新四军的战士们也经常向这些被俘虏的日本士兵们进行思想教育，告诉这些日本俘虏们侵华战争的非正义性，号召他们加入中华人民的反侵略阵营。

在与新四军朝夕相处的时光里，山田英一逐渐认识到了日本侵华战争的法西斯主义本质，于是他毅然加入了日本反战同盟，并成为了一员光荣的新四军，由粟裕直接领导。

粟裕

起先，粟裕并不知道他的炮兵尉官身份，直到山田英一加入新四军后，粟裕才知道了这事。

原日本高级军官加入了新四军，那可是意料之外的收获，粟裕很快就发现了山田英一的才能和价值。

原来，在几次新四军与日军的战斗中，新四军缴获了不少日军的火炮，但是在新四军中，却没几个人懂得如何操控这些“铁疙瘩”，更别提精通了。

而山田英一是原日军炮兵上尉，在日军中可是响当当的轨道学与炮兵战术方面的专家，对火炮可谓是熟悉之至。

于是，粟裕向山田英一提出了请求，希望让他教会新四军的战士们使用这些“铁疙瘩”，来对付日本侵略者们。

粟裕心知此举无异于是让山田英一“血刃同胞”，因此做足了山田英一拒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山田英一早被粟裕宽广的胸襟与以怨报德的品格所折服，他毫无心理障碍，爽快地答应了。

红军炮兵

说一个题外话，在建国以后，毛主席曾拍着粟裕的肩膀夸赞他说，粟裕将军的解放军中最懂得以德服人的将军，诚如斯言，名不虚传。

山田英一在接下教会新四军操控火炮的任务以后，制订了非常严格的训练计划，训练场上，只要有新四军的战士在操练火炮，就一定有他的身影，山田英一将自己的所知所学倾囊相授，新四军战士们也学得十分用心，新四军在山田英一的训练下，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炮手。

山田英一认真负责的态度与反战的决心赢得了新四军战士们的信任，随后粟裕成立炮兵营，山田英一任炮兵营营长。

到1944年春，日军由于战事不利，后方守备部队向前方输送物资的交通线严重受阻，为打通日军在我国大陆的交通线，日军从华中地区调集了大量部队，准备在车桥一带与新四军进行攻守战。

车桥战役中守卫阵地的新四军战士

1944年3月5日，在一场堡垒攻守战中，新四军突破日军围墙，日军负隅顽抗，最终龟缩到一座碉堡里。

一位日本反战同盟的新四军战士松野觉请求陈超寰团长说：“团长，请求先熄火！我要去拯救我的同胞，无论如何，请让我到前线去，再一次向同胞们喊话。”

陈超寰团长同意后，松野觉提起喇叭筒前往了阵地最前方的碉堡，向仅存的残余日军喊话，可早已被日本军国主义麻痹至深的日本士兵们并不理会松野觉，反而端起了枪，用漆黑的枪口暗中对准了松野觉，一声枪响过后，松野觉头部中弹牺牲，年仅二十六岁。

山田英一和松野觉是反战同盟中十分要好的朋友，当得知好友罹难，山田英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明白过来，纵使是手足同胞，但已泯灭人性的同胞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于是山田英一向粟裕请愿，希望能将攻克下最后一个碉堡的任务交给炮兵营。

粟裕答应了山田英一的请求，山田英一便带着炮兵营，在阵线前摆开了十几门迫击炮。

新四军炮兵

松野觉在新四军中善名声著，对他的死，新四军的战士们都感到无比的悲伤，对日本鬼子的愤恨情绪高涨，山田英一命令炮手们装填好迫击炮后，一声令下，一排炮弹并成一线，在空中拖着长长的烟尾，旋即在日军碉堡处炸开，日军碉堡顷刻间化为粉末。

经过一天两夜的艰苦战斗，车桥战役大获全胜，以我军54名战士牺牲为代价，共歼灭日军465人、伪军483人，成功打下车桥，打通了苏中、淮北、淮南地区的交通线，对抗战胜利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布投降诏书，日本正式宣布投降，日本投降之际，粟裕曾问过山田英一是否有回日本的打算，山田英一却说，希望党组织能允许他留下，继续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奋斗！

胜利之后

此后，山田英一和他带出来的炮兵战士们，相继参与了解放战争与朝鲜战争，为国家解放与捍卫领土主权立下了汗马功劳。

山田英一带出来的学生也十分优秀，著名的于休、保句，于休和保句二人在1948年末至1949年初的陈官庄战役中，用普通的野炮当做临时高射炮将国民党飞机击落，首次开创了“野炮打飞机”的壮举，被评为“二等功劳”。

保句（左）、于休（又）

且在莱芜战役中，山田教导过的炮兵营（当时不是山田英一任营长）曾用极强的火力压制将国民党军打得龟缩一隅，在国军付出八千多人的巨大伤亡代价之下，炮兵营的战士们竟无一伤亡，战后一名炮兵营的战士回忆说：“取得如此成绩，全是因为山田教官曾经教过，首先要学会隐蔽和保护自己，才能克敌制胜...”

到抗美援朝时期，山田英一带着学生们奔赴朝鲜战场，在元山、长津湖战役中给敌军带来了巨大伤亡，在铁原阻击战中，山田带领着炮兵营炸掉了敌军数个据点，为朝鲜战争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后山田英一便留在中国，为中国炮兵训练贡献自己的力量，直到1958年中日之间关系趋于好转，而国际形势也已产生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背井离乡多年的山田英一向组织申请退出部队，回到故乡。

出于中日两国之间关系以及人情的考虑，组织上批准了山田英一的退队申请，并给山田申请了乘坐游轮前往日本的票，山田英一拿着部队给他的送别、感谢信信、纪念品和船票，登上了回日本的轮船，回到了故乡。

直到1979年5月9日，粟裕以“中日友好之船访问团”最高顾问的身份，前往日本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友好访问之旅，粟裕访日这件事再日本当时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几乎家家户户的电视上都在播出这位白发老人的行迹。

“中日友好之船”代表团与日本学生们合影留念

正住在大阪的山田英一自然也看到了这位“老首长”，此时的山田英一也已年迈，回望往昔，感慨万千，他迫不及待想见这位曾经的老首长一面。

于是，山田英一“不远万里”，从大阪跨过数座城市来到了神户，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老首长”粟裕。

粟裕见到山田英一，十分激动，他握着山田英一的手说：“我记得你！你是我曾经手下的炮兵营长！你叫山田英一！”

粟裕

异乡重逢，两位老人脸上都淌下了两行清泪，粟裕一开始没想到会与山田英一见面，并没准备礼物，于是粟裕将自己的长袍脱下，套在了山田英一的身上，粟裕握着山田英一的手说：“希望我们两国人民能永远保持和平，愿以后不再有当年那样的战争！”

粟裕送给山田英一衣服这件事被记录下来，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