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时3月4日，一名死囚犯被带上了刑场，他即将被执行枪决，然而与往常执行死刑不一样的是，执行枪决的士兵竟向着这名死囚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才扣动了扳机。

这名死囚犯是有着中国“革命摄影师第一人”美誉的沙飞，随着一声枪响，沙飞倒在了血泊中，年仅38岁。

沙飞曾为我国许多革命先辈拍摄过经典流传的照片，他的照片真实反映了曾经那段如火如荼的革命时代。

沙飞

对我国革命事业有着如此突出贡献的人，为什么会被执行死刑呢？其因是沙飞在和平医院枪杀了一名叫津泽胜的日本医生，而根据我国法律，沙飞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其党籍、军籍。

可就在36年以后，北京军区军事法院对沙飞故意杀人一案重新进行了调查，沙飞故意杀人一案最终被平反，并为沙飞恢复了党籍、军籍，那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呢？

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这位红色摄影师沙飞的传奇一生。

沙飞

红色摄影师

1912年5月5日，沙飞出生于广东广州一个药商家庭里，原名司徒传。

1936年考进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画系，早在学生时代，沙飞就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他渴望凭借自己的力量为我国的革命事业做出贡献。

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就读期间，沙飞发现了“摄影”这门利器，当时沙飞还在钻研木刻与绘画艺术，当他发现了摄影这门艺术更具真实性，更加生动有力时，沙飞毅然决定从事摄影工作。

沙飞因从事摄影工作，而结识了很多当时杰出的思想家、革命家，这其中第一位对沙飞的摄影生涯有着极大帮助的革命家就是鲁迅先生。

鲁迅

1936年10月8日，鲁迅先生曾和上海的青年艺术家们有一次短暂的见面会，沙飞十分幸运地参与其中，当时沙飞刚接触摄影，他拍摄了一系列关于鲁迅先生的摄影作品，他摄像机里的鲁迅先生沉着、和蔼，一反当时摄像死板的构图习惯，仿佛鲁迅先生就在眼前一般，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令沙飞没想到的是，鲁迅在此次见面会之后十一天便猝然长逝，这一令人扼腕悲痛的消息传到了沙飞耳朵里，沙飞在痛惋之余，第一时间跑到了鲁迅先生的住所，拍下了鲁迅先生最后的遗容。

鲁迅遗容

沙飞在十多天内跟踪拍摄了鲁迅先生生命的最后时光，以纪实的手法生动还原了鲁迅先生逝世前后的场面，为后世学者研究鲁迅提供了莫大的帮助，沙飞也凭借拍摄鲁迅先生的一系列照片而“一拍成名”。

此后，沙飞来到我党领导下的敌后抗日根据地，成为最早一批来到敌后的极少数艺术从业者之一，1937年9月，卢沟桥事件爆发后不久，沙飞成为了一名《全民通讯》报社的记者。

此后，他自愿申请参军，经聂荣臻批准后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战地摄影记者，对杨成武部进行了跟踪采访。

沙飞拍摄的鲁迅与青年艺术家们

此后，沙飞担任政治宣传部编辑科长兼《抗敌报》副主任，在此期间，沙飞不仅用文字的武器宣传抗日，他还拍摄了大量真实反映晋察冀军区抗战生活的珍贵照片，此后，他参与创办了轰动全国的《晋察冀画报》，他所拍摄的照片一经刊登，立刻引起了巨大反响。

沙飞与加拿大籍共产主义战士、伟大的外科医生白求恩曾有过一段真挚的友谊，1938年白求恩来到晋察冀革命根据地时，酷爱摄影的白求恩大夫与英语流利的摄影家沙飞兴趣相投，遂结为了至交，常在一起讨论艺术与革命相关的事，白求恩许多流传下来的照片便是沙飞拍摄的。

沙飞摄白求恩

在白求恩不幸感染病毒后，临去世前曾给聂荣臻写过一封信，在信中白求恩曾特意提到，将自己的“莱丁那”摄像机送给沙飞，沙飞的警卫员赵银德后来回忆说，沙飞生前有两样东西不让人碰，一样是装有鲁迅照片底片的小铁盒，一样便是白求恩送他的这架“莱丁那”照相机。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沙飞还拍摄过许多流传后世的经典摄影作品，其中一张聂荣臻牵着日本小女孩手的照片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那是在百团大战的一次战斗中，战斗胜利后，红军战士在进行搜查时发现了一个日本的小女孩还留在战壕里，聂荣臻知道此事后曾牵着小女孩的手，找到当地一位老乡，让老乡把小女孩妥善交到了日本士兵手里...

聂荣臻牵着日本女孩手的照片，沙飞摄

聂荣臻牵着日本小女孩的照片被沙飞抓拍下来，那张照片里没有战争的烟火味，只有聂荣臻元帅闪耀的人性光辉与温暖，我们很难想象，拍摄出这么一幅温馨画面的伟大摄影师沙飞，怎么会“故意”杀死一名毫无恶意的日本医生呢？

沙飞之死

1948年，长期在战地超负荷工作的沙飞病倒了，他患了极其严重的精神疾病，具体表现为被迫害妄想症。

其实早在沙飞参加鲁迅先生的葬礼的时候，沙飞就曾听人们议论过说，鲁迅先生是被日本医生害死的，当时沙飞对鲁迅先生的崇敬以及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愤恨早已在心中深埋了病根，从那一时起，沙飞对日本医生就并不怎么待见。

此后，沙飞在1943年开办晋察冀画报社时，画报社曾两次遭到日军袭击，沙飞本人曾身受重伤，几名战友也在沙飞眼前牺牲，这更加深了他的敌日情绪。

沙飞

然而仅是如此的话，沙飞还是具有自制能力的，毕竟开枪杀人这事不论怎么说都是人的底线，可沙飞在罹患了被迫害妄想症后，一切都不同了。

1948年沙飞因积劳成疾病倒后，党组织安排沙飞住进了白求恩和平医院，在这所医院里任职的大部分是日本投降后自愿留在中国工作的日本医生。

鉴于沙飞对革命的重要贡献，组织安排了一名叫津泽胜的著名医生作为沙飞的主治医师，沙飞一听自己的主治医生竟然是个日本人，便开始不断抗拒，拒绝接受医生的心理疏导和治疗。

然而，医院方面只是把沙飞当做情绪激动，并没太在意这事儿，在沙飞住院期间，他曾几次三番对家人说：“日本医生害死了鲁迅！又来害我！”其时沙飞的精神疾病已经发作了，只是医院方面并没太当回事。

于是，就在1948年12月的一天，津泽胜为沙飞检查完身体后转身准备出病房，沙飞突然从床头掏出一把手枪，对着津泽胜的小腿“砰”的就是一枪，津泽胜惨叫着倒地后，沙飞从病床上跳下去，对着津泽胜“砰砰砰”连开了三枪，津泽胜当场身亡。

在医院同事们的印象里，津泽胜是个十分和蔼可亲的人，发生这种惨案，医院的日本医生们纷纷表示罢工，要求党政机关组织还给津泽胜医生一个公道。

津泽胜

此后，沙飞枪杀津泽胜医生一案被交由华北军区军法处进行审理，其间沙飞的妻子王辉曾收集过众多材料证明沙飞是精神病发作的情况下枪杀的津泽胜，按法律应该是要给予减刑的，可这些资料几经传递便中途遗失了，最终递交到上面的证明材料表示，沙飞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枪杀了津泽胜。

于是，法庭判处沙飞死刑，聂荣臻等党的高级领导人员在阅读完确凿证据后，含泪同意了执行死刑。

1950年3月4日，随着一声枪响，沙飞在刑场上结束了他短暂而热烈的一生，年仅38岁。

展览

沙飞死后，沙飞的妻子王辉、女儿王笑利以及曾经与沙飞关系要好的几个同事，从未停止过为沙飞伸冤平反的工作，可三十年来，为沙飞平反的工作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王辉

直到1984年，中国摄影家协会、中国新闻摄影学会、《解放军画报》社等单位联合举办了一场规模隆重的《沙飞摄影艺术展》，这是沙飞死后三十四年来第一次举行的沙飞个人摄影作品公开展览。

毋庸置疑，当时沙飞“故意杀人犯”的罪名还未得到昭雪，举办这样一场展览无疑冒着十分巨大的政治风险，总政军事法院派出专员找上了摄影家协会，要求撤销这场《沙飞摄影艺术展》。

摄影家协会秘书长陈勃对军事法院派来的人说：“我们邀请函都发出去了，现在要撤回，没辙。”

军事法院专员说：“老同志，我跟你讲，现在沙飞问题还没解决，而且沙飞这是个涉外案件，就是解决了，也不适合宣传...”

“够了！”陈勃打断了法院专员的话：“沙飞积劳成疾得了神经病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他杀了人，也已经枪毙了，沙飞对革命有多大的贡献啊！现在不给他平反就算了，连艺术展也不给他办，到现在还揪着沙飞不放，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陈勃

军事法院专员被陈勃一番训斥后只好无功而返，此后，就在画展临近展出的前三天，石少华、罗光达等主办人家里电话叮叮叮响个不停，多个机关部门轮番打来电话，要求撤销沙飞摄影作品的展会。

石少华在展览前两天才从上海回到家里，一到家门口，石少华就遭到了各个部门专员的“围堵”，多名专员同志一直要求石少华取消对沙飞摄影作品的展览。

石少华摊摊手说：“邀请函都已经发出去了，可收不回来，其次，我虽可以代表中国摄影家协会做决定，但举办这场作品展的并不只有我们摄影协会，其他举办单位我可说了不算，再说了，这场展览可是由许多党政军老干部共同举办的，要是这样不明不白就撤销，岂不是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石少华

中联部的专员问道：“可要是日本人来闹事怎么办？毕竟沙飞当年的案件可是场影响很大的涉外案...”

石少华斩钉截铁地说：“要是日本人来闹，我们会负责。”

在所有《沙飞摄影艺术展》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下，1985年11月22日上午9时，《沙飞摄影艺术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行了开幕仪式，参与这场开幕会的有政协副主席刘澜涛、杨成武，最高人民法院院长郑天翔以及沙飞生前的老领导、老同事，光参与开幕仪式的到场人员就有五百多人，一时间好不热闹。

《沙飞摄影艺术展》正式开始展出后，许多人慕名前来，一时间展会现场人头攒动，沙飞的摄影作品技艺精湛、极具生气与个性，深深震撼了到场的每一位观众。

《沙飞摄影艺术展》的举办获得了巨大成功，《人民日报》、《中国摄影报》等刊物都发表了有关《沙飞摄影艺术展》展出的消息，《沙飞摄影艺术展》在全国引起了轰动，一时间，沙飞这个名字家喻户晓，这为此后沙飞的平反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昭雪

借着《沙飞摄影艺术展》的影响力，沙飞的女儿王笑利向军事法院再次递交了为父亲沙飞的平反申请，在此之前王笑利就已经多次向有关部门申请，但都被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王笑利

早在1979年，王笑利就开始着手准备为父亲平反的材料，他花费了三年时间收集材料证据，在1981年向最高人民法院递交申诉书，可此后又过去三年，王笑利的申诉书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

1983年5月，沙飞的夫人王辉在儿子王毅强的陪同下来到北京，此时的王辉已届72岁高龄，他在晚年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为丈夫沙飞洗刷去他身上背负的不白之冤，为丈夫平反昭雪。

王辉是具有相当资格的革命老干部，王辉来到北京军区军事法院，希望军事法院能给她一个说法，军事法院对王辉这位厅局级革命先辈不敢怠慢，军事法院的院长和庭长一同出门接待了王辉。

王辉与法院局长、庭长一见面便诘问道：“我们已经为沙飞同志是在患有精神病的情况下杀人提供了诸多证据，就连二六一医院的专家小组也已经出具了关于沙飞同志是精神病的明确鉴定与证明，你们为什么一直拖着不给沙飞同志平反呢？”

沙飞全家福照片，右一王辉

法院局长说：“我们已经把这些材料报上去了，实话说，我们对沙飞同志的平反问题是持积极态度的。”

王辉继续问道：“上面是总政局吧，他们怎么说？”

法院局长说：“实话讲，沙飞同志是在精神病发作的前提下杀的人，原判的蓄意谋杀很显然是证据不足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给沙飞平反呢？既然明明知道事实是这样了...”王辉问道。

法院局长说：“您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沙飞枪杀日本籍医生津泽胜一案毕竟是一起有重大影响的涉外案件，要是处理不当，可能会影响到中日两国关系，而且近年来日本那里在闹教科书事件，这个时间点相当敏感，为沙飞同志平反只怕...”

“怕什么！”王辉愤怒地一拍桌子：“难道我们中国人自己纠错还要看日本人脸色吗！”

此后，王辉与军事法院院长、庭长又进行了好几轮交涉，可军事法院院长、庭长不敢擅越雷池，最后王辉与院长、庭长的谈话不欢而散。

虽然王辉与王笑利为沙飞平反的工作接连受挫，但她们始终没有轻言放弃，终于在1986年5月的一天，王笑利的哥哥王达理从广州给王笑利打来了一个电话，王达理告诉妹妹，上面对为沙飞平反一事好像有了批复，让王笑利去找人打听一下。

王笑利

王笑利得到消息后喜不自胜，他找到沙飞的老战友江一真，江一真告诉她，上面在她的申诉书上批了酌处二字，在哥哥的申诉书上批了酌处告我四字，距离沙飞的平反应该已经不远了。

1986年6月，王笑利接到来自北京军事法院打来的电话，让她去一趟法院，说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王笑利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法院，她隐约已经猜到法院找她有什么事了，等王笑利到了法院，法院的穆庭长接待了他，刚一见面，穆庭长就对王笑利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爸爸沙飞同志被平反了！”

左二沙飞，左四石少华

“真的？”王笑利虽已隐约猜到这事，但如今亲耳听到父亲被平反的消息，泪水还是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穆庭长向王笑利说了对沙飞复查的经过，最终表示已撤销对沙飞的处分，恢复了沙飞的党籍和军籍。

此后，穆庭长严肃地对王笑利说：“虽然你爸爸沙飞同志一案已经平反，但这毕竟是一件涉外案件，因此，我们要求你们家属必须贯彻“四不”的原则。”

所谓四不原则就是不登报、不宣传、不立碑、不广播，王笑利知道当时国家的难处，即使不能将父亲被平反的消息传播出去，他还是为父亲感到由衷的高兴。

2012年举办的《百年沙飞》沙飞摄影艺术展开幕仪式，主办方与沙飞子女们合影

最终，在王笑利、王辉、石少华等人的努力下，伟大的革命摄影师沙飞终于在历时三十六年之后得到了平反昭雪，后来沙飞平反一事被公开，全国各地报刊争相报道，我们才能得知沙飞妻子王辉、女儿王笑利等人为沙飞鸣冤昭雪的感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