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1985年的秋天，山东省沂南县马牧池乡横河村的一个破旧的平房里，一个68岁的老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孙子，祖孙三代人向里面走去。

那位老人进屋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倒在一个老妇人的面前，长跪不起，他的嘴里还呼喊着：“娘，您的儿子来看你了。”对面的老人一言不发，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跪倒的人的脸，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然后向周围人比划着什么，原来这位老人是一名聋哑人。

她的丈夫在旁边为她翻译：“这孩子好，这么多年还没忘记我，不愧是咱们队伍上的人。”这感天动地的母子重逢的场景感染了在场的人。这位母亲名叫明德英，儿子叫庄新民，两个人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庄新民用了多年时间寻找自己这位老母亲。

关于他们俩的故事就说来话长了。

明德英

明德英，1911年出生于山东省沂南县岸堤镇岸堤村的一个贫农家庭。她的父母靠种地为生。幼年时她的母亲就离开了人世，由继母抚养成人。她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本来身体健康的明德英在小时候因为一场大病丧失了听力。她的记忆中只有小时候学到的几个简单的词语，后来就说不出来话了。

又聋又哑的明德英常常遭受地主的咒骂和虐待，经常被人打骂和欺凌。从她懂事时起，她就不得不为了生存四处乞讨。她在三十岁时讨饭来到了马牧池乡横河村，在当地乡亲们的撮合下，她与四十多岁的李开田结了婚。李开田由于家里贫穷，四十岁了还未娶到媳妇儿，也是一个穷汉子。

两个人婚后生活没有着落，热心的乡亲们撮合他们去当守墓人，依靠墓地之间的边角地维持生计，夫妻俩勤劳肯干，也能勉强维持温饱了。当时她们没有想到，正是他们守的这块墓地救了她们庄新民儿子的命。

抗日战争爆发后

抗日战争爆发后，沂蒙山区就成了山东抗日的中心地区。而明德英所在的马牧池一带更是有山东的“小延安”之称。日寇每年都要发动大量的兵力对这一带进行大规模的扫荡，残忍地烧杀抢夺。

明德英曾亲眼看到日本鬼子把村里数十名壮汉捆在一起，架上草堆，活活烧死，而烧死他们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家里有粮食没有上交。这让本没有阶级感情的明德英对日本鬼子厌恶至极。

而当明德英看到我军战士对待乡亲们犹如对待自己的父母，帮助乡亲们挑水砍柴，给孤寡老人送饭，为孩子们表演节目时，对我军产生了很深的好感，她看到因为我军的到来令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焕发新生机。在明德英的心里也感受到了我军战士的可亲可爱可敬。

抗日战争

1941年11月3日，，日本鬼子又一次对山东的抗日革命根据地发动了大扫荡，此次不同以往，日军秘密出动，打了一场突袭，4日凌晨日军就突然包围了我军在山东的司令部，情况极其危险。

当时日军点燃了大量的毒瓦斯，在各个路口都架起了机枪，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片火海。正在办公室开会的总指挥等同志被迫转移。由于情况来得突然，且敌人封锁严密，司令部的工作人员未能全部撤离，一场包围与反包围的战斗打响。

救庄新民

战斗进行到第二天中午时，一位叫庄新民的小战士突破了敌人的包围，撤退到了马牧池村西的王家河西面的河岸边，这时被四名日本鬼子发现，追了上来。

但是机智的庄新民向充满墓地的李家林跑来，后面的日本鬼子也追了上来。这位战士在树林墓碑间不停的躲闪，他借着墓碑，树木隐藏着自己的身体。敌人在后面不停的追赶。在敌人的凶猛火势之下，他被两颗子弹击中了右肩和右臂，强忍地疼痛飞快地向北面跑去。

庄新民

当时明德英正抱着自己不满周岁的孩子坐在自家“团瓢”外的石台上晒太阳。庄新民跑出李家林后发现了明德英，他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气喘吁吁地朝她跑了过去。

又聋又哑的明德英根本不知道刚才李家林里发生的流血事件，她听不到外面的子弹声音。但是她从这位小战士的穿着断定这是一个八路军战士。

所以，她赶紧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庄新民发现她不会说话，就回头指了指林子中的鬼子。明德英明白了，她正在被鬼子追杀。

她当机立断，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另一手抓住庄新民的胳膊，就往“团瓢”里拽，把他拽到炕上，让他躺在上面。不知所措的庄新民想起身，被她按着头按了下去，她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掩盖住了他的身体。

那几名鬼子在林地里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庄新民。就来到“团瓢”前，“团瓢”门口很矮，只有低下头才能进去，所以在门外可以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两名鬼子根本没有想到被子底下会藏有庄新民，他们就问明德英：

“你看没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走过去。”

明德英用手比划着，鬼子看见她不会说话，就比划了庄新民的身高，明德英向西边指去，两个日本兵听了她的话向西山追去。

明德英塑像

在看到鬼子走后，明德英连忙叫来丈夫李开田，两个人合力把庄新民背回家中。此时的庄新民由于伤势严重，已经昏迷不醒了，他嘴角干裂，已经喂不进去吃食了，而当时鬼子还在附近，找水很困难，明德英毫不犹豫的解开衣服，用她的乳汁来喂庄新民。

她在前一年就是用这个方法救活了一个我军士兵，可惜那位士兵后来音讯全无。由于庄新民伤得太严重了，到天黑的时候他还没有醒过来。李开田说：

“这孩子恐怕活不成了，”

明德英依旧不放弃，她用当地的土办法，用缝衣针扎在了庄新明的人中上。扎着扎着，庄新民突然就动了一下，明德英连忙继续给庄新民喂奶。

当庄新明醒来后，看到正在给他喂奶的明德英，本能地闪了一下，明德英按住他，不让他动，继续给他喂奶，庄新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庄新民醒后，明德英就用盐水为他清洗伤口，又把他的伤口包扎好。她上院子里，去杀了一只鸡，给庄新民熬鸡汤喝，补充营养。

看到庄新民喝饱了，她怕鬼子进屋来搜查，发现庄新民。她便和丈夫李文田把庄新民背到了一个空坟里面。她在空坟里铺上干草，让庄新民住进去。并把家里唯一一条破棉被给庄新民盖上，用李开田秋天时捡的柴草将坟口堵上。

第二天，明德英就上山采草药，回去捣碎后给庄新民敷上。她一日三次地给张新民送饭送水。为了给他滋补身体，她把家里仅有的两只鸡全部杀掉。由于缺医少药，庄新民的伤口感染发炎，脓水外流，她每天都到林子里采草药熬水，给庄新民擦洗身体，用盐水为他消毒。

明德英家里的粮食也都被鬼子抢去了，一家人只能吃挖来的野菜，有的时候只能喝一些稀汤。尽管条件这样艰苦，明德英仍然想办法弄好东西给庄新民吃。

有一回明德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点芝麻和几个土豆，她做成土豆条拌芝麻，要庄新民吃，她用手比划着：“这是好东西，吃了身体恢复的快。”尽管庄新民一直推脱，但她也不肯吃。

抗日战争

十几天后，经过明德英的照顾，庄新民的伤势有了很大的好转，身体也好了很多，很快就能站起来了。站起来后的庄新民来到明德英的家中，才发现明德英把家里唯一的一条破棉被都给他了，家里仅有的山芋和高粱米土豆也都给他一个人吃，而他们一家五口人却在挨冷受冻。

当他看到这个本来就十分贫穷的家庭因为他的到来而更加贫穷时。心里很过意不去，几次提出要离开寻找部队，但都被明德英挽留。

直到他的伤痊愈后，明德英夫妻俩才同意他离开。当天，明德英连夜给庄新民缝好衣服和鞋子。第二天早上在村子里借了几个地瓜，煮熟后，一半给他吃，另一半让他在路上带着。

临走时，庄新民向明德英跪了下去，抱住了她的双腿，一边哭一边说：“娘，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是您救了我的命，只要我能活着回来，我就回来看你。”明德英是一个聋哑人，她打着手势说：“你好好去打鬼子吧，找不到部队的话再回来，妈妈养你。”在庄新民走时，明德英送他走了很远很远。

庄新民回到部队之后，奋勇杀敌。屡立战功。无论是在抗日战争中，还是在解放战争中，他都冲在最前线。明德英的乳汁化成的血液在他身上汹涌，提醒着他只有奋勇杀敌才能解放被压迫的广大人民，才能报答明德英一家的养育之恩。

革命胜利后

革命战争胜利后，庄新民跟随陈毅司令在上海军管会工作。刀尖舔血的战争生活结束了，平静的生活开始了，庄新民思念明德英的心越来越强烈。

他从1949年到1955年，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不断地给山东沂蒙山区发信件，也通过济南军区的战友，寻找他的恩人明德英妈妈。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1955年春天他找到了明德英。

陈毅

庄新民的老首长，上海市市长陆毅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非常高兴，他对庄新民说：“咱们中国战士是千千万万老百姓妈妈喂养大的，咱们不能忘记人民的养育之恩啊。等我有时间的时候，我也要跟你去山东看咱们的老妈妈。但是现在咱们的工作太忙，就连你暂时也去不了，努力工作吧，你去看望明德英老人的心愿，早晚会实现的。”

庄新民听从老领导的意见，没有马上回到山东去看明德英。但是他在心里已经把明德英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妈，年年都往明德英家里寄钱寄物，并且保持着书信往来。不管他在政府里多次升迁，不管无论他的地位如何变化，但是他孝敬明德英的心一直没有改变。

因为他不能回山东去看望明德英，他就想把明德英接来上海，想要让明德英过好日子，但明德英因为生病没有来，只有她的丈夫李开田来到了上海。

李开田来的那一天，庄新民向单位的领导请假，领导知道这个消息后，向领导班子成员说：“走，今天我们一起去接咱爹。”

李开田到上海的那天，火车站台上站了很多人，李开田刚从火车上下来，庄新民就跪倒在地。哭着说：“爹，儿子来接你回家了。”后面的人也跟着说：“爹，我们来接你了。”

回到家后，庄新民天天晚上都给李开田洗脚，睡前问候，早起请安，变着花儿的让李开田享受。庄新民还劝李开田把全家都带来上海，让妈妈和几个弟弟妹妹都来上海居住，组织上已经答应给他们办户口了。

李开田说：“我们都是种地的庄稼人，来到城里什么也不会干，那不跟地主一样了，我可不想剥削，我就是想回家种地。”

从小生活在小山村里的李开田在大上海住了几天就待不住了。无论庄新民如何挽留，他坚持要回家。李开田临行前，庄新民向同志借了1000元钱要给老人。

李开田当时就生气了，问道：“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庄新民说：“爹啊，我没能留住你，也没有把妈妈接过来，我一辈子都要遗憾的，你就收下我这点心意吧，要不我不能安心呐。”好说歹说李开田才收下了300元。没办法，庄新民只好给老人又带上一大堆补养品，把他送上了火车。

文革时求助明德英

自从李开田从上海走后，庄新民每年都要往老家寄钱，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也要寄礼品，每月都给明德英写信驱寒问暖，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明德英在家里也常常对别人比划，她说她还有个好儿子，在上海工作，对她好着呢。

明德英

天有不测风云，在特殊时期，庄新民开始遭受迫害。有人对他当初在明德英家里养伤而离队的四十多天提出质疑，认为他在那四十多天里，不是在养伤而试图逃跑。百般无奈之下，庄新民只好麻烦明德英。他对造反派们说：

“我的那个山东妈妈可以作证，她家住在山东省沂南县岸堤镇岸堤村，你可以去找她确认，但是，老人家年事已高，希望你们不要吓到她。”

于是调查人员就远赴山东来到了明德英的家里，当他们说明来意后，明德英就大拍胸脯用手比划着，比划着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的丈夫对男人说：“她说当时庄新民在我这养伤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16岁小孩子，那么小个孩子就拼命地和鬼子打，即使中了两枪，他也依然不后退，他是一个英雄啊，你们不能这样冤枉他。”调查人员被明德英老人感动了，他们相信了明德英的话。回到政府后如实地向上面做了汇报。这一次，明德英再一次救了庄新民的命。

44年后的相见

1956年秋，庄新民带领全家来到明德英老人的家里，当他看到在院中坐着的明德英老人时，已62岁的高龄的庄新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向明德英爬去，一边哭着喊的：

“娘，救我命的娘，你的儿子回来了！”

明德英老人先是一愣，仔细地端详着庄新民，慢慢地她伸出双手，抚摸着庄新民也已布满皱纹的脸，突然猛地搂住了庄新民，大哭了起来，打着手势说：

“儿啊，如果娘没有记错的话，44年了，娘已经44年没见到你了。”

张新民的妻子儿女也纷纷跪下，感谢这位老人当年的救命之恩。

1990年，张新民又一次带着夫人专程去山东看望明德英老人。这时明德英已经90岁高龄了，庄新民每天给明德英喂水喂饭，洗头洗脚。他一遍又一遍的跟她说：“妈，你就跟我去上海吧，那样的话我照顾你也方便。”明德英不住地摇着头，比划着：“娘舍不得这座大山，你当时没有战死，能活着回来看娘，娘已经知足了，以后不要总来看我，从上海到这里要花不少钱的，写封信回来就行，免得娘惦记你。”庄新民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