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长江出现灾害性龙卷风，造成一起特大沉船事故，四百多具遇难者的遗体，需要志愿者帮忙打捞……

一群被称之为“水鬼”的职业潜水员，跟着队长万述国，潜入了滚滚长江，要领水下的亡灵回家。

在水下，有遇难者抓住栏杆不肯松手，总保持生前的姿势。

年轻队员怎么拉都拉不动，当场就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

万述国经验丰富，他趴在遇难者耳边说：“我们带你回家……”

而那遇难者立刻就脱离了栏杆，被潜水员带着浮出了水面，走上了最后一次的回家路。

（万述国和师父丁昌泉，带领三人志愿救援）

在中国职业潜水员的行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遇到水下亡灵，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回家，因为你是唯一可以领他回家的人。

万述国回忆那次志愿救援，他说：“场景太恐怖了，比看过的任何恐怖片都恐怖。”

而本期文章要带来的内容，便是“水鬼”万述国，志愿打捞沉船遇难者，领水下的亡灵回家。

一，农村孩子，迷恋潜水

关于此事的详细经过，要从水上水下的区别说起。

在职业潜水员看来，水上水下犹如两个世界，水上是风景秀美的万亩碧水，水下却是生锈的管道，和随处可见的垃圾，以及那些沉入水底的遇难者。

而本篇的主人公万述国，1974年出生在湖北荆州的高桥村，村子三面环水。

万述国跟村里的孩子一样，自幼就跟河流打交道，祖辈都说村里的孩子淹不死，是大江里的白鱼转世投胎，天生就有好水性。

万述国和祖辈一样，也泡在江水里长大，浪花成了童年最悦耳的音乐，浪花成了最亲密的伙伴，一个猛子扎下去，仿佛扎进了祖辈怀里。

他们这些孩子们的偶像，是村里一位名叫“丁昌泉”的海军士兵，万述国总是打听，问丁昌泉什么时候回家探亲？

而这位丁昌泉，是新中国潜艇学院的第一批毕业生，他每次回村的时候，带着很多新鲜事，和一张张英姿飒爽的照片。

有南极科考、有海军训练、有水下珊瑚、有各种奇闻异事……

每当丁昌泉回村就会被孩子们前簇后拥，他带回村的不仅是见闻，更是外面的大世界。

而万述国最喜欢听大海的故事，听说大洋里的鱼群胆子很肥，敢跟人一起相伴游泳，仿佛人类的好朋友。

梦想的起点，是万述国从丁昌泉的手中、拿到了一副防水防风的眼镜，他带着就潜入了江里。

第一次接触到了水下世界，万述国整个人都迷醉了，仿佛跟江水天人合一，仿佛跟江水融合了灵魂，也融合了肉身。

水下似乎是众生平等，没有高低贵贱的贫富差距；总感觉河床如同母亲的怀抱，没有漫漫的红尘扰扰纠纷。

水上和水下相比，水上是枯燥的乡村环境，水下则是一个新奇的新世界，而且就在自己身边。从那之后，万述国就深深爱上了潜水，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自己会性命、交给丁昌泉一手掌握。但也是后话了，留在后面的文章再说。

二，年少辍学，拜师潜水

到1990年的时候，万述国辍学回家，十六岁的大男孩儿，跟随农民工远赴他乡，在不同的岗位，扮演不同的角色，

在星级酒店掌过勺、在流水线加过班、在工地熬过夜……小小年纪便品尝到他乡的百般苦楚，似乎人生只有奔波。

万述国品尝人间冷暖，他更加怀念水下世界，想要扑倒在大江的怀抱，想要躺进大海的心窝，想要看看大洋深处的鱼群。

也是机缘巧合，万述国听人说，那丁昌泉解甲归田之后，在某家潜水公司任职，每个月都能挣好几千块钱。

万述国打听到了丁昌泉的消息之后，便亲自登门拜访，想要学习潜水，做老丁的徒弟。

丁昌泉说：“你要想清楚，做这个危险很大，我并不是不带你，而是这每月几千块钱的工资，都要拿命去换……”

老丁让万述国考虑清楚，不要只想着潜水，要想到家里的爹娘，你万述国的命不仅属于你，也属于那些爱你的人。

万述国则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这份风险极高的职业，要拜童年偶像为师，成为一名职业潜水员，去漂游祖国的江海。

虽然外界冷嘲热讽，说丁昌泉是“水鬼”，总是命悬一线。

但万述国不在乎，只想着进入到那个新奇的水下世界，实现儿时的梦想。

21岁那年，万述国正式上岗，开始了年复一年的重复性工作，他想用那浑浊的江水，淹没现实中的不甘；想在那冰冷的海底，种下自己滚烫的梦想。

年复一年，万述国游走在祖国的大江大海，长期和水下的各种机械设备相伴，闯荡在生与死的边缘，每个呼吸之间，都是跟死神较量。

2000年，万述国和未婚妻修成正果，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组建新的家庭，他望着妻子的笑脸，下定决心改行，不再从事潜水员的工作。

（万述国和妻子）

然而，随着孩子的出生，家里处处需要花钱，万述国无奈之下，再次回到了潜水公司重操旧业。生活犹如一把大手，再次把他推到了河里。

万述国真切感受到，人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物质是生活的基础。

随着潜水经验的积累，万述国在2005年的时候收了个徒弟，名叫匡后胜，师徒俩有着很多相似的人生经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丁昌泉因为岁数大了，无法承担水下繁重的作业，所以退居二线。

师父丁昌泉，负责手握通讯线路；徒弟万述国，负责下水挣钱；小辈匡后胜，负责输送氧气。

（万述国一家）

也就是说，师父手握着万述国的命，小辈手握着万述国的归路。

潜水员在下水之后，便会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尤其是在深海作业的时候，仿佛飘在那没有尽头的梦里一般。

生和死的距离，仅仅在一呼一吸之间；每一次下潜之后，照片都有可能会被变成黑白两色……

随着年龄的增长，才知道水下没有浪漫，只有各种各样的压力。

三，水下捞尸，心理阴影

2014年5月初，万述国正享受着假期短暂的安逸，拥抱着凌晨两三点的美梦。

可突然之间，公司打来电话，要求万述国立刻去珠江口救人，十万火急，迅速出发。

万述国一边穿衣服一边了解情况，原来是一艘河北的货船，走到珠江口的时候遇险，已经沉入了水下，至少有十多名船员生死未卜。

（图片来自网络）

公司要求万述国，以最快的速度赶事发地点，进入珠江口水域，搜寻船员任何可能的生还希望。

万述国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一次恐怖的经历，但他没有退缩。

在璀璨的星空下，万述国带领五名潜水员到达事发地点之后，心里也直打鼓。

公司的人见了万述国，介绍说：“水下面的船员已经不可能活着，所以你们的任务是志愿领路，带他们回家……”

落叶归根，是中国的传统；葬身鱼腹，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万述国深吸一口气，他亲自坐镇指挥船，派遣两名潜水员下水，其中就包括他的徒弟匡后胜。

水下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光亮，手电筒仿佛是绣花针缝大山，仅仅只能撑开一小片的光亮。

匡后胜根据以往的经验，深入了货船的内部，摸到了卧室的位置，他望向了自己的同事，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打开卧室之后，天花板上飘着两位遇难者，瞪圆了双眼望着舱门，仿佛在渴求匡后胜带他们回家。

（徒弟匡后胜）

匡后胜很害怕，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愣了几分钟之后，拿出了身上的绳索，抬起头往上套。

顺着遇难者的脚后跟一直套到腰里，稍微绑了绑之后，便开始往外带。

可货船的卧室门，因为受船只空间限制，一般是为生者准备的，所以又窄又小，。

而遇难者尸身浮肿，而且总往上飘，所以单靠匡后胜的力量，很难将遇难者拉出卧室。

无奈之下，匡后胜拉着绳子往外带，而同事则游到天花板那里，把遇难者的尸身往下压，避免上浮。

因为珠江口水温高，随着两位遇难者被带到水面，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浪花拍打，江水一层又一层的，带走了遇难者的头发，又一层一层地带走了头皮。

万述国可以亲眼看到，遇难者只剩下光头，看得人后背发凉，心窝冒寒气。

随着遇难者尸身跟空气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令人作呕的气味，很快就弥漫开来。

海事负责收殓的船只迟迟没有来，所以万述国他们这几个大活人，便一直陪伴着水里飘着的亡灵。

又到了深夜，随着狂风骤起，暴雨倾盆而下，闪电劈开夜空的时候，潜水员总是忍不住地望向遇难者。

一眼，仅仅看一眼，心头犹如针扎，场景过于恐怖。

万述国和同事们，继续打捞着遇难者的遗体，除了一名船员失踪之外，十多位逝者遇难之后，都被潜水员领回家。

这次救援之后，万述国他们或多或少的，都因此有了心理上的负担。

有一次在海上作业的时候，在石油钻井平台那里，遇上了一名热情的心理医生。

万述国想着去试试，能不能获得医生的心理治疗，于是就前去就诊。

前前后后，万述国讲了两个多小时，诉说着这些年的遭遇，诉说着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心理医生说：“死者我们应该敬畏他，而不是畏惧他……”

医生认为万述国他们是在做好事，是要带亡灵回家，所以那些逝去的船员，非但不会害死潜水员，反而还要感谢潜水员。

的的确确，潜水员是唯一能领水下亡灵回家的人，万述国想到这些之后，也就不再害怕水下的遇难者。

四，惊闻四百人失踪，连夜组织志愿救援

2015年的6月1号晚上21:30分，有一艘名叫“东方之星”的轮船，在长江荆州监利县的大马洲水道，突然遭遇了龙卷风。

根据最初的调查，说船上至少有447人（442人遇难），交通部启动一级响应。

在那危急关头，在那冰冷的江水中，潜水员成了救援最大的希望。

水上是波涛，水下是生命。

（万述国在救援现场）

恰巧，万述国正在三峡施工，晚上和同事们一起看电视，舒缓疲惫的身躯和精神。

万万没想到，电视上看到了东方之星的新闻，看到有四百多人失踪。

万述国给队员打了个电话，要大家赶紧休息，睡几个小时之后，必须早早起床去志愿救援。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睡几个小时之后再去？殊不知潜水这种工作，疲惫只会让更多人葬身江底……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万述国只找来了五位同事，顾不上再等别人了，他们最快的速度赶往事发地点。

暴雨过后，道路湿滑泥泞，车辆满载着沉重的潜水设备，好几次都差点陷入淤泥当中。

幸亏车技过硬，万述国带着同事们，赶到了事发地点，他指挥大家穿戴潜水装备，尽快展开救援。

第一眼看到“东方之星”的时候，水面上只剩下一道船底，

（万述国手握电话线，现场指挥的照片）

听说已经有人被救出，万述国他们的精神备受鼓舞，然而接下来却坏消息不断。

过了一天之后，熟悉水下作业的万述国他们，已经猜到船里的乘客很难生还。

但这不是他们放弃的理由，想要在滚滚江水当中，寻找生命的奇迹。

在打捞水下亡灵的过程当中，最让万述国记忆深刻的，是有一位遇难者紧紧握着栏杆。

而年轻的潜水员，想要领遇难者回家，可多次用力拉扯，怎么也拉不动。

那遇难者手握着栏杆，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姿势，仿佛跟“东方之星”轮船，连接在了一起。

万述国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一看年轻的潜水员遇到困难，赶紧游过去帮忙，他很快就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长吸一口气，万述国缓缓靠近那水下的遇难者，趴在对方的耳边说：“你好好的不要动，我们带你回家……“

万述国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奇迹，让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遇难者和栏杆缓缓分开。

这一幕，让万述国心痛，没有能力拯救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领着他们回家……

那句“我们带你回家”成了万述国内心深处的伤口，一辈子也无法愈合。

寻找生者，一直找到6月3日，指挥部下达命令，准备吊起“东方之星”也就是说对生还者的救援，已经彻底结束了。

万述国带着钢丝绳，深深潜入了江水当中，开始了船只的起吊工作，水下惨不忍睹。

因为照明效果很差，水又很是浑浊，周围都黑乎乎的，犹如是在迷宫当中游泳。

万述国在狭窄的通道里摸索，摸着摸着只感觉手一软，他知道自己是摸到了人，下意识就收回了胳膊。

如今已经不可能有乘客活着离开“东方之星”了，所以万述国摸到的，是水下的遇难者。

他根据领导的命令，一次次寻找挂绳索的地点，想要早些扶起船身，把水下的遇难者领回家。

一直到6月5日晚18时35分，经过艰苦的作业，整艘船浮出水面，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船舱里，有人躺在卧室里，有人双腿挂在窗外，也有人蜷缩在角落里……随着翻船作业的完成，有一位手握栏杆的遇难者，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舱门外。

万述国一眼望去，仿佛世界是静止的，悲痛如同暴风一般，在耳边呼啸不停。

这次的特大沉船事故，夺走了四百四十二人的生命。

而万述国拥有二十年的潜水经验，因为参加了这次的救援，所以入选宜昌十大新闻人物，亲戚朋友都说：“你出名了……”

可万述国听到这句话之后，却认为：如果出名是跟悲剧连在一起的话，他宁愿自己继续做水下的无名之辈。

后记：

职业潜水员，在江河之下讨生活，在蓝海之中命随波。

民间有些人，将万述国的职业称之为水鬼，而他们自己则自称是民间蛙人。

从水面上看，大海波涛万里；从水面下看，则是迷宫一般的机械设备，以及呼吸之间的生命安危。

背着二十五公斤左右的潜水装备，腰里别着锋利的潜水刀，随时准备跟命运抗争。

万述国记得有一次，他在水面指挥作业的时候，通过电话听到水下传来巨响，立刻就猜到是自己的同事、可能在水下遭遇“氧爆”险情。

刹那间，万述国派遣应急队员去救援，足足用了四分钟的时间，才把那同事带出水面。

可以清楚听到，那位同事长长的呼吸声，恨不得将所有的空气吸入肺里，随后说道：“我死了吗……就这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