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口述：牺牲的战友，我来看你们了，你们倒在南疆也倒在我心里

老兵口述系列

口述人：程习学

编辑：瓦刀

今日头条的朋友们大家好，我叫程习学，下文是我们河南周口39名参战老兵，为战友扫墓的经过，主要讲述我们在战场、在边境的经历和所见所闻。

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牺牲了我6954位战友，战友啊战友，我来看你们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你们不仅倒在了南疆，更倒在了我的心里……

你们站着是旗帜，你们躺下是丰碑，你们是我日日夜夜的牵挂。

2016年4月20日下午，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我们身着65式军装，在周口永兴医院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

3点许出发，大巴车一路飞奔，奔向了我魂牵梦绕的韶山和南疆。

途径周口、驻马店、湖北，在湖南巴陵服务区休息4小时，第二天早上到达湖南长沙湘潭，7:00老兵们来到了韶山，进行短暂停留。

（程习学年轻时的军装照）

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军容严整的徒步赴毛泽东广场，距广场200米处，天公有情，突降大雨，我们仍坚持完成各项悼念仪式，肃立、鞠躬……

韶山，这是一块极具神奇的热土，中国人民心中永不落的红太阳从这里冉冉升起，瞻仰毛泽东铜像和故居是大家共同的心愿。

王永兴、蒋庆星、司明贤、程习学分别献了花篮并与大家合影，迄今仍清晰地记忆着对毛泽东铜像的解说词。

置身铜像下，仿佛身边又一次响起了那洪亮的湘音：“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下午两点许，我们驱车前往南疆，汽车奔驰在高速路上，耳边风声呼呼远山扑面而来。镜头一片模糊，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南疆的那场战争，记忆一点点被激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和我年轻的战友们，为祖国为人民奔赴南疆战场，展开了对越自卫反击战。

在十年硝烟当中，我们年轻的战士们，跟敌人展开了长期拉锯战。

无论是反击战，还是侦察防御作战，我数以万计的年轻战友们，以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完成了对祖国的承诺，把敌人挡在了国门之外。

这些军人无缘于商场驰骋，仕途跃迁拥享财富，在人生的良辰美景中毅然远赴边关，扑倒在人生的起跑线上，直到一九八九年边陲战事彻底停息。

时光荏苒，光阴蹉跎，那场特殊的战争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记忆。

时间或许会尘封大山和大河，历史或许会简化成一串数字，但对于我们参战老兵来说，那场战争却是今生难眠的记忆。

挥之不去的，不仅有战火中惨烈的一幕幕，还有那些牺牲在祖国南疆的年轻战友，那是我们这些参战老兵，牵挂一辈子的边陲墓园。

穿过三十多年时光，战争已经遥远，南陲也已平静，但当年于硝烟战火中幸存的老兵们，却时刻铭记着长眠南疆的战友，想念曾在一起同生死共风雨的战友们。

在云南、广西1300公里的边防线上，有十几处烈士陵园，安葬着为国捐躯的忠骨。

2016年4月23日7时许，天色阴沉凝重，我们来到了广西宁明汽车站，受到了当地民政部门和全国参战老兵战友联谊会的热情接待。

8时左右，来自全国各地的参战老兵约2000人在联谊会会长组织下，在音响伴奏下，喊着口号，列队步行安全有序的前往1公里处的宁明烈士陵园。

周来俊战友行走不便，宁明县副县长梁政亲自驾车送其到达。

该陵园坐落在汽车站对面的那拉山，是1989年4月重新修建的，由四座烈士烈士公墓搬迁合并而成。

长眠在这里的有794名烈士，大部分是43军127师和128师1979年自卫反击战牺牲的战友，其余为各个历史时期烈士，我们此次来拜祭的主要是三十余年前在中越战争中牺牲的英雄。

宁明烈士陵园占地11.42亩，陵园中央矗立着高大的烈士纪念碑，碑高18米，碑体正面镌刻着原自治区党委常委、书法家钟家佐题写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八个大字。

10点30分，参战老兵喊着口号，进入烈士陵园，音乐播放着《英雄儿女》主题曲。

总指挥伍镇波主持仪式，宣布祭奠活动开始。

三名旗手在《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声乐中高举国旗党旗、军旗入场。

怀着对烈士们诚挚的敬意和深深的思念，各部队代表向革命烈士纪念碑敬献花圈。

全体肃立，鸣炮奏乐。

十名头戴钢盔的参战老兵,手持直径7cm长100cm的香火为烈士们敬香祭奠、烧纸、祭酒。

全国参战老兵联谊会副会长致祭奠词:

尘封的岁月，难忘的历史。三十多年前，一场为了国家利益和尊严的自卫反击战，在祖国的南疆打响了。

其惨烈和残酷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场战争，在短短的时间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悄然留在了这片红土地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没有任何怨言，甘洒热血，用宝贵的生命和鲜血捍卫了祖国的这片神圣的土地。

今天是传统的祭奠日，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从祖国各地来到这里，其目的就是为了了却当年的生死约定，祭奠为国光荣献身的战友们，你们为了祖国和民族的利益，谱写了人生最美丽的篇章。

战友们啊，你们在哪里?我们看不到你们的笑容，听不到你们铿锵有力的声音，我们的心在为你们哭泣，泪水像高山瀑布永流不息，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无法忘记那生与死的艰难岁月，更无法把你们从我们的记忆中抹去，我们更为有这样的生死战友而骄傲，当年你们的英雄壮举如同青松般高风亮节，如今也是篆刻在共和国精神峰峦之倾的一座丰碑。

烈士们，你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松柏翠绿，苍天葱葱，玫瑰朵朵，寄托哀思。战友们，安息吧!

（图片来自网络）

主持人高声呐喊:立正!全体人员向牺牲的战友，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各省参战老兵代表发言，烈士的妹妹讲话并致谢战友们前来吊唁。声泪俱下，感天动地，置身其中，所有战友全部落泪，部分失声痛哭。

我代表河南参战老兵致祭文:

战友啊战友，牺牲在南疆的战友们，今天我们来了，来看你们了。

不能跟大家一起长眠在南疆的山河里，一直是我心里的遗憾，每当想起那一场战争，我第一时间就会想起你们。

战友啊战友，今天我来到了这里，哀悼长眠在祖国的你们、哀悼长眠在异域的你们……英雄两个字是说给后人听的，战友两个字是说给我们听的。

37年了，此时此刻，苍郁的松柏在低头默衰，你们躺在这安静的田野，偶尔的风声雨声，奏着一曲又一曲大自然的挽歌……

那不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那不是一场被忘却的战争。因为，你们可以作证，我们也可以作证，青山同样可以为我们作证。

战争是人民的城墙，战士为人民而牺牲，每当想到那为祖国而战的历史，我感到自豪骄傲，至今仍然可以说“我的人生无悔”!

当年，我们迈着同样的步伐走上战场，为了保护我们的国家，奔向枪林弹雨，没任何人后退，没任何人胆怯。

我无数次幻想过，战场归来之后，我们举杯庆祝。可是，当我们凯旋归来之时，我在队伍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你们那一张张欢笑的面孔……我当时心里在呐喊，我熟悉的战友啊，你们去了哪里？归来吧，来我身边。

硝烟暂熄，我才知道你们长眠在了祖国的边陲，没有等到举杯共醉的那一天，你们再也听不到爹娘的呼唤。

你们安睡的土地，是冰冷又潮湿的，可你们的热血却犹如岩浆一般滚烫，从此永远长眠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下。

我知道兄弟你很想回家，回报爹娘的生养大恩，而你们的爹娘突然失去了儿子，往后余生，锥心之痛。

战友们，你们的生命虽然凋零了，另一个生命中的我们也与你们在一同苍老；战争剥夺了你们的青春和爱情，战争夺走了你们往后余生的幸福。

在无数个深夜，我想起你们倒下的壮举，想到我们这些侥幸存活的生命，常常感到无比的失落。红旗因为你们更加鲜艳，每当想起那年的军旅生涯，每当看到红旗迎风升起，我内心就会牵挂牺牲的你们，牵挂南疆的一草一木……

每当夜深人静，我思绪会飘飞到你们牺牲的地方，我仿佛日日夜夜都要回到那个血与火交织的战场，日日夜夜都要再次经历那硝铵炸药的雷霆怒吼，经历机枪喷射而出的烈焰。

我脑海里都是你们的壮举，耳边都是你们的吼叫，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地高喊为战友报仇。

三十多年来，你们生命最后几分钟沙哑的声音，犹如刻刀一般，刻在了我的耳朵深处，日日夜夜年复一年。

兄弟们，今天我来到这里，我希望你们在墓碑下，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再次相聚，一起举起酒杯，畅谈我们的军旅生涯，咀嚼战争的百般滋味。

三十多年了，我对你们的思念，犹如海啸一般冲刷着神经，你们是我的惆怅，你们是我最大的遗憾……

即使世人把你们忘了，我们也不会忘的，即使老了病了，也会化作一片云彩，飘飞到南疆，飘飞陵园，和你们长久相伴，为你们守灵，为你们讴歌。

兄弟，我的好兄弟，不仅爹娘一直在牵挂着你们，还有千千万万的华夏儿女，更有我们这些曾经共同征战，生死相依的战友。

虽然我们分别了三十多年，但你们的笑容和怒吼，始终伴随在我的左右，也必将伴随我一生。我们和你们的唯一区别,是你们在这美好的天国里安眠,而我们在这尘世中仰望……安息吧，我的兄弟们!

深切悼念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为国捐躯，永垂不朽!

主持人宣布:全体人员齐唱《参战老兵之歌》。

随后，我们带着朦胧的双眼，强忍着内心起伏，到墓区寻找当年牺牲的战友。

痛彻心扉的哭泣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在墓区响起，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情思翻滚如同潮水，来得真挚自然，在墓区一区13排左侧，我们找到了周口太康籍牺牲的顾本性、赵纯才、马遵华、魏广忠、王锦义、彭如顺、王锦香、段传林烈士墓碑。

当周来俊看到赵纯才的墓碑时，禁不住失声痛哭，我们一起敬酒(王永兴战友带去的泸州老窖)献花、上香、烧纸、默哀、行军礼，祭莫沉睡在这里的可爱战友。

不知道他们能否听到我们内心最诚挚的呼唤，能否感知那随着缕缕青烟飘飞的是我们对他们源源不断地惦念。若泉下有知，只想道一声:我亲爱的战友，我们看你们来了。

音乐播放歌曲《如果我有一天死在战场》如果我有一天死在战场，请不要告诉我的爹娘。让他们还有一种盼望，会为我感到无尚荣光……曲尽，祭奠仪式结束。

中午全国参战老兵战友联谊会吴副会长，及其他成员陪我们在宁明幸福大排档酒店吃了午餐。下午1点，吴副会长带领我们一行39人驱车前往爱店，途中吴副会长向我们讲述了爱店口岸建设历程，回忆了当年我们在这里的时候，留下的鲜血和子弹。

印象中，昔日的爱店，只有一条不通公路的“乡村土街”一条窄窄的街道，形如弯弯的土泥房，几家商铺，只有“爱店口岸”和“中国国徽”依然牢牢铭刻在边防线上。

周围山势连迭，其地理位置对扼守爱店及其以东的边界，保障凭祥、友谊关东侧安全具有重要作用。

当年43军军长褚传禹、副军长兼127师师长张万年率所属127师、128师(注:129师配属给了42军)炮兵团、高炮团，配合55军攻占凉山，同时阻击亭立地区的越军338师增援凉山，就是从爱店开始攻打的。

首先攻歼支马、龙头地区之敌，然后向禄平方向发展进攻，最后攻克谅山，班师回国，凯旋归来时也是经过爱店，所以，追寻战争遗址是大家共同的心愿，也是这次南疆之行的计划之一。

当天下午2:00我们来到爱店口岸，首先，大家在爱店边境检查站留影，然后和武警中队长协商在界碑拍照事宜遭到拒绝。

全国参战老兵联谊会吴副会长是爱店人，对这里非常熟悉，为了满足大家的心愿，他带领我们翻过残墙来到了中越1223和1224界碑处。

越南边防人员见我们来拍照，立即回警亭未露面，我方武警发现我们较墙来到界碑前欲留影立即过来阻止，吴副会长和他们交涉，而我们利用这一点时间王为杰夫妇、贾林立夫妇、周来俊夫妇、周培常夫妇、丁云飞夫妇、陶红波夫妇以及王洪生、胡乾林、司明贤、赵作令、张伟、丁志灵、张陆平王培俊、王为贞、许廷春、贾廷豪、贾广宏、程习学等战友及时抓拍留影，圆了多年的梦想……

离开界碑后，我们在爱店镇观游。如今的爱店镇今非昔比，基础设施不断完善，边境贸易也在快速发展，一个中越两国边境线上繁茂集市跃然眼前。

中越边境的很多村民，相互会说对方的语言，交流起来没有太多障碍。

在我看来很有趣的是，一块土地一国耕种一半，边做事边交流。

不但有边境贸易往来，还有通婚姻缘两国都有各自的亲戚，互相走动倒也不受边境限制。

就拿归春河来说，中越两个国家，各自分走一半的河道，并没有划定水上界限，边民架着船儿，在河里自由航行。

从我的角度来看，望着做买卖的边境居民，我分不清他们的国籍。

（程习学工作照）

吴副会长告诉我们:只有看戴没戴绿帽子，才分清到底是中国人还是越南人。

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战争，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一批军人牺牲，如果……

之后我们去了贵州、云南、昆明、大理、洱海、丽江、西双版纳等地。2016年4月30日返回周口永兴医院，圆满的完成了南疆之行，达到了缅怀伟人故居，祭奠南疆英灵，寻找战争遗址，增强爱国教育，唤醒民族精神之预期目的。

从南疆回来之后，我写了一首诗，缅怀我的战友：

亲爱的战友，

每当我回忆军旅，

光阴染白了我头发，

而你留在了十八岁的年华。

三十多年的别离，

你不仅长眠在南疆，

也躺在了我的心里，

战友啊战友，我的好兄弟，

今天我来看你。

当初的火炮已经冷却，

硝烟的味道却是那般熟悉，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

总想在人群中苦苦寻觅，

寻找你的笑脸，

也寻找我们的过去。

猫耳洞的花香，伴随着你；

墓地的荆棘，也伴随着你；

我望着飞来的鸟儿，

猜测那是不是你；

我望着那挺拔的大树，

也猜测那是不是你；

找来找去，总想找到十八岁的你。

找来找去，我拒绝棺椁，只想找到你。

我想问问你，　

在刹那间的生命逝去，

你是否回头看一看故里；

我想问问你，

是否思念心爱的姑娘，

思念父母爹娘……

战友啊战友，兄弟啊兄弟，

三十多年的岁月已经过去，

今天我来看你。

我看到你冰冷的棺椁，

你看到我滚烫的泪滴，

每当我站在你的面前，

万丈红尘卑微，

三千烦恼散去，

只剩下那呜咽的长风，

陪着我一起哭泣……

战友啊战友，我的好兄弟，

今天我又来看你，

为你倒一杯好酒，

愿你这里永远安息……

文/程习学

2018年5月1日

以上便是我的好前辈，程习学老兵的扫墓纪实。

记得那年我下乡村采访参战老兵，程前辈坐在桌边，言谈很少声音也不高。后来经过了解才知道，他是河南太康参战老兵联谊会的秘书长。

有一位参战老兵，介绍程习学的时候，他说：“这是我们的头。”

原来，程前辈在战后组织了一千多位参战老兵，长期关注关照战友的生活。

程习学十六七岁上阵杀敌，以通讯员和军医的身份两次上战场，一次是反击战，一次是老山，并且将战场经历、扫墓经历、战友牺牲等等过往，编成了一本厚厚的书。

而今天的这篇文章，是我通过电脑提取书本的方式转移到网络上，可能有电脑提取错误的地方，各位读者海涵。　

有人问我，为何不惜代价的采访战场老兵？我说一寸山河一寸血，他们的付出，换来了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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